
重修之后的臺頂,上半部分用了新磚,和下半部分顏色區別明顯,整體形似迷宮
靈山腳下的洪水口,是古代西北方向出京,通往塞外的咽喉要道,當地現存明長城敵臺三座,規模和知名度雖遠不及八達嶺等著名景點,但其建筑不乏精彩手筆,且同為全國重點文保單位。
然而《法制晚報》記者發現,修繕完工不久的文物,標志牌疑似出現錯別字,標號也與文獻記載不符,尚完好的老部件被丟棄在荒野。
上午,門頭溝區文化委員會回復記者稱,會對問題進行一一核證。
發現1
長城標志碑 被指有錯別字
規模雖不及懷柔、密云、延慶等長城大區,門頭溝長城卻不乏建筑精品。曾獲評京郊最美鄉村的洪水口,位于門頭溝區清水鎮,距北京城區約120公里。因地處靈山腳下,村中游客不絕,但很少有人注意,山谷中分布著三座擁有440多年歷史的敵臺,默默注視著村莊變遷。
《北京文物地圖集》記載,明隆慶五年至萬歷二年(1571 — 1574),從沿河口至小龍門一線、八十里的山口要隘,兵部右侍郎汪道昆主持修建空心敵樓17座,有15座以“沿字×號臺”順序命名,其中就包括洪水口村的三座敵臺,分別為“沿字十二號、十三號、十四號”。
敵臺建造之初,門額處均鑲嵌一塊漢白玉石匾,上刻敵臺編號,猶如“身份證”。洪水口敵臺現僅存“沿字拾貳號臺”一塊石匾嵌于門額,歷經四個多世紀,字跡依然清晰。其余兩座敵臺則損毀嚴重,不要說古老的石匾,門額都已無跡可尋。
去年開始的修繕工程,為十三號、十四號敵臺,補修了新的標志碑。但在4月4日,網友勤業齋發微博稱,新制的標志碑將“沿字”錯寫為“沿子”,望相關部門予以修正。
新的標志碑并未繼承老匾的精雕細刻,字體多化繁為簡,也確如網友所說,兩塊新碑都將“沿字”刻成了“沿子”。
國務院2006年公布的《長城保護條例》:長城保護標志應當載明長城段落的名稱、修筑年代、保護范圍、建設控制地帶和保護機構。新的標志碑,不僅上述信息缺失,基本的名稱也存在疑點。
今天上午,記者致電門頭溝區文化委員會文物科,一名男性工作人員介紹說,洪水口長城的修繕工程已經驗收,是市里監督,區里做的。關于“沿子”的問題,他也有注意到,并就此問題向區文物管理所了解過,應該是按照歷史 資料修的,原來就是“沿子”。記者要求看一下歷史資料,工作人員稱要問一下文管所,并就記者反映的其它問題一一核證。
隨后,記者致電門頭溝區文物管理所,沈所長以工作要求為由,讓記者去問文物科。
究竟是“沿字還是沿子”?長城學者李少文介紹,他走訪過的敵樓有“沿字號、插字號、白字號”,從未見過“字變成子”,這樣的用法也不通。

一塊老舊的吐水嘴石被遺棄
發現2
古老吐水嘴石 被棄山野
明代建筑師獨具匠心,甚至考慮到敵臺的排水問題。在敵臺頂層四邊,均安裝有吐水嘴石,每座敵臺共計八個。雨水漏過雨箅子,沿吐水嘴排流而出。
西側、北側敵臺,因損毀嚴重,建筑上吐水嘴石已無存。僅12號臺,一個明代吐水嘴石仍在使用,斑駁的表面寫滿歲月滄桑。此次大修,制作了7個新的吐水嘴石,安插在12號臺上,外表光滑,一看便知是機器打磨。在北京市文物保護協會會員范紀萍看來,有沒有吐水嘴石,并不影響建筑安全。而在12號臺坡下的灌木叢里,范紀萍有了意外發現。
山坡上斜躺著一個石構件,撥開表面的落葉,竟是塊古老的吐水嘴,石材上還有手工雕鑿痕跡,與12號臺上的舊物相仿。范紀萍撫摸這塊老石頭,感覺像在和明代工匠握手。他還指出,文物修繕應盡可能使用原物,即便不能利用,也應當妥善保存。著名長城專家董耀會通過圖片分析也表示,被丟棄的吐水嘴石,推測是老物件。

一塊老舊的吐水嘴石被遺棄
發現3
敵樓編號弄錯
與歷史記載不符
法制晚報記者發現,修繕工程看起來結束,現場已經沒有工人,難做進一步追問。然而查閱史料發現,標志碑存在的問題還不止于此。
分布在山谷中的敵臺,形成三角形布局,彼此間相互呼應,共同捍衛著進關路徑。《北京門頭溝村落文化志》和知名長城學者李少文先生的《圖文長城》記載相同:河西半山梁上為14號臺,山下偏北敵臺為13號。新的標志碑恰恰相反,將山上敵臺定為13號,山下偏北的定為14號。遺憾的是最初的石匾不知去向,難做進一步核證。長城學者李少文分析,考慮到進出關的方向,敵臺應該是由東向西排列,所以他判斷西側的敵臺為14號。
對于敵臺的準確編號,當地村民多是一頭霧水。村委會書記于廣云告訴記者,敵臺上的老匾,早就被人拆凈了。

重修之后的臺頂,上半部分用了新磚,和下半部分顏色區別明顯,整體形似迷宮
發現4 回字形天井被封死 敵樓重修形似迷宮
雖不及八達嶺長城氣勢磅礴,門頭溝長城卻是以單體敵臺精美著稱。沿河口村的“沿字四號臺”,還被李少文譽為“中華長城第一樓”。洪水口敵臺,無論體量還是結構,都與中華長城第一樓相當,只是保存狀況不佳。
相對完好的12號臺,通高約十五米,四方形邊長近10米。結構分為三層,下部的實心基座就地取材,由巨大的花崗巖料砌就;中層為正方形四廊磚室,俯瞰呈“回”字形,中心呈天井狀,四面設箭窗,內室一側有兩處臺階通向頂層。僅頂層“凹凸”形狀的垛墻遭到破壞。
范紀萍認為,垛墻的缺損,是歷史原因造成,并不影響建筑的安全,因此沒有必要重修。在此次修繕當中,臺頂四邊砌筑了齊平的矮墻,回字形天井被封死,兩個出入口,被修造成了三角形狀。對比其它沿字號敵臺,臺頂均為齒狀邊墻,也未將天井封死。
“重修之后的臺頂,看不出是長城敵臺,更像是農家院的陽臺。”范紀萍不解,這樣的修復有何歷史依據?
相比12號臺,北側敵臺僅存基座及部分殘墻,敵樓頂層無存。此次修繕,在殘墻的基礎上,填補、壘砌了新磚,使殘墻得到加固。新磚與老磚體量相當,老磚偏淡黃色,新磚為鐵灰色,呈現出新老分明。修復后的磚墻高低錯落,范紀萍置身其中,感覺像是進了“迷宮”。
范紀萍指出,洪水口長城1984年即公布為文保單位,30多年來缺乏積極主動的日常維護,以至出現被動大修,很容易造成對歷史風貌的破壞。

現在敵臺上用的是新的吐水嘴石
觀點 北側敵臺修復美中不足
作為一名長年在北京活動的文保志愿者、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建筑考古碩士、現比利時魯汶大學雷蒙·勒邁爾國際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博士研究生崔金澤,對洪水口“北側敵臺”的修復進行了解析。
崔金澤認為,從照片看,洪水口長城“北側敵臺”的修復方案設計還是頗費心思。“從修復理念來看,方案的目的是在清理、加固文物本體結構的同時,示意性地局部補齊敵臺部分殘存的墻體,而不是全部重建,明顯是遵守了我國文物法對已毀文物古跡不得重建的規定。”
崔金澤認為,新的添加部分,不論是在墻體、角柱、還是腰線石的位置,一律使用新燒制的大磚壘砌,而不是試圖仿造原有的特定構造形式,同時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殘存的墻體結構,將其保護、包砌其中。沒有抹殺掉修復前敵樓殘存的輪廓線,但又在某種程度上恢復了墻體的圍合感和空間氣勢。這種“圖底關系”的理念源自西方對磚石建筑的差異性完形,其基本原則也被《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》所繼承。
因此可以說,北側敵臺的修復理念,符合中國的相關法律精神和官方指導原則。
“美中不足的話,我想最重要的一點,也許是它解釋和說明方面工作的缺失。民眾戲稱半修復的墻體像是迷宮,大概也是因為沒有‘讀懂’設計的理念。如果能在現場設置一些說明、闡釋的文字,配上修復前后的對比照片,我想理解這個工程方案的人會越來越多。”崔金澤說。
修繕應盡量保護歷史信息完整
北京郵電大學退休教師,行走長城萬里,書寫了數十萬字見聞,拍攝2萬余張照片,《圖文長城》系列叢書、《明長城通覽》作者李少文先生指出,長城在維修過程當中,可能會遭遇野蠻施工,造成破壞。
他解讀說,過去老百姓非常貧窮,蓋房子需要磚石,很多長城建筑因此遭到破壞。而近些年的一些文物修繕,更讓人氣憤。
長城是文物,除非面臨坍塌危險,需要進行適當加固,不能隨便破壞歷史風貌。一些地方為了搞旅游,申請到一部分資金,就開始對長城進行修復,找來的施工隊甚至怎么省錢怎么修,施工非常野蠻,如洪水口長城修復中出現錯別字之類的低級錯誤,文物部門應該反省。
長城學者李少文,十多年前曾造訪洪水口,標志碑出現低級錯誤,他并不感到意外。
關于長城的修繕,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、著名長城專家董耀會介紹,“修舊如舊”是一種民間說法,但絕對的修舊如舊很難做到。修繕長城的目的,是盡可能延長文物壽命,保護建筑不發生坍塌。
在實際操作當中,應當最大限度保護文物本體的體量。盡可能保存歷史信息的完整性,而丟棄老的、還能利用的構件,這樣的做法非常荒唐,新的材料,不可能有古人風風雨雨的歷史信息。上述原則,在修繕過程中遵守得不夠好。